
中國首艘豪華郵輪海娜號體驗
2013-07-30 16:34:16
來源:金融時報
編輯:
國際船舶網
我有話要說
中國的中產階級已經發現了旅行的樂趣。去年,8300萬中國人出境旅游,花費1000億美元。如今,中國政府已宣布2013年為“海洋旅游年”,郵輪游是否會很快熱起來?為了親身體驗一下,筆者登上了中國內地首條豪華郵輪。(攝影:達妮埃萊 馬蒂奧利(Daniele Mattioli))
還沒走到登船板,一股“熱鬧”的氣息就撲面而來。中文中的“熱鬧”這個詞,很難貼切地翻譯成英文。對外國人而言,“熱鬧”意味著“吵鬧、混亂”,而對中國人而言,“熱鬧”是玩樂的精髓,代表著忙亂、興奮,當然還有吵鬧。在中國,人們覺得外出游玩最好要配合一點流行音樂。公園的喇叭里放著音樂錄音,甚至連寺廟里似乎也喜歡放一點背景音樂。因此,在我們的休閑郵輪游開始之前,似乎也非得來點喧鬧的背景音樂不可。
邵鵬(音譯)一家是第一批上船的乘客。在許多方面,這家人都符合中國新一代游客的特征。男主人是中國人民解放軍(PLA)退役軍官,曾在英特爾(Intel)和IBM工作,干凈利落,溫文爾雅。他不僅帶著妻子和獨子,還帶著自己的母親。這是當今中國中產階級旅行的典型方式。
邵鵬今年41歲,在北京生活。他說:“我兒子5歲,快上小學了,到時候就該忙了。”因此,趁著老一輩還沒有老得走不動,小一輩還沒開始忙學習,邵鵬一家試圖抓住那個最難以捕捉的中產階級夢:營造一段美好的家庭時光。
中國的探險家早在克里斯托弗哥倫布(Christopher Columbus)之前就到達過遙遠的海洋,他們船隊里的船只比尼娜號(Nina)、平塔號(Pinta)和圣瑪利亞號(Santa Maria)(皆為哥倫布船隊中的著名船只——譯者注)合起來還要大。但在那之后,中國人的航海探險活動就幾乎停止了。如今,郵輪游這種最典型的中產階級旅行方式來到中國,將中國人壓抑多年的探險精神再次釋放。那些一輩子沒有踏足過海外的中國大陸游客正匆匆登船,透過自己房間的舷窗,看外面的世界。
在中國,每年有數百萬人第一次嘗試真正的旅行。這種旅行不是在春節時乘坐氣味難聞的臥鋪長途車、長途跋涉回老家,而是乘飛機第一次去海灘度假,或第一次親眼看一看巴黎或倫敦。僅去年一年,就有超過8300萬中國人出境旅游,花費1000億美元,超過了其他任何國家的海外旅行花費。其中,有60%的人是首次走出國門。
我帶著幾個未成年的孩子,和其他約1000名首次乘坐郵輪的乘客一起,乘坐中國的第一條豪華郵輪海娜號(MS Henna),踏上越南之旅,度復活節的周末。海娜號已服役27年,以前隸屬嘉年華郵輪公司(Carnival Cruise Lines),在投入中國市場前匆忙進行了改造。除我以外,船上只有兩名白人乘客(其中一人是英國《金融時報》的隨行攝影師)。而對于海娜號正在駛往的目的地越南,無論是白人乘客還是中國乘客,我們都是外國人。
作為一個小時候有過數越戰陣亡美軍戰士裝尸袋經歷的美國人(比如我),我做夢也沒有想過,有一天我會跟一名退役紅軍軍官聊天,并跟一船的共產主義者一起旅行。不過,眼前的情景更像是在迪斯尼樂園:有許多“三明治”家庭,年輕夫妻帶著獨生子女和老人;年輕的辦公室女郎在一起嬉笑;啤酒肚男子帶著頭戴寬沿遮陽帽的女孩;年屆中年的好姐妹拋開各自的家人一起旅行,重溫少女時光。有一位78歲的小個子老太太,數十年的貧困讓她的臉上布滿風霜,因為經歷過嚴重的營養不良,個子幾乎不到我的胳肢窩。她顯然被自己平生第一次旅行中見到的一切所深深震撼。還有一位滿臉皺紋的老頭,戴一頂羊毛帽,穿一身農民裝,他女兒攙扶著他。不遠處有一名中年男子,一身典型的中國中小企業主打扮(拿一個生意人裝錢的男式包,頭發染得很糟糕,還梳成“地方支援中央”的發型),正不停地用他的iPhone手機自拍。
然后還有新婚夫婦——郵輪上總少不了他們。他們穿著夏威夷風格的情侶休閑衫,無時無刻不在擁抱親熱。以上就是中國新一代中產階級的一幅百態圖。
第一站:午餐。因為這是一艘中國郵輪,我已經削尖了筷子,準備要享用一頓美味(盡管有時看不出來吃的是什么)的大餐了。然而,我們的第一頓飯,居然是裝在塑料盤子里的白面包和午餐肉,就著中國版的“酷愛”(Kool-Aid)沖調飲料沖下肚。就連中國人生活中最基本的必需品——用來泡茶的熱水,也沒有供應,只有一臺雀巢咖啡機提供溫開水。
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像中國人這樣詮釋“豪華”,因此原本期待看到這樣的場景:水晶枝形吊燈熠熠生輝,長桌上擺滿施華洛世奇(Swarovski)水晶杯。而現在,吃著像學校食堂里的那種午餐肉和蛋黃醬,讓人實在很難找到享受郵輪游的浪漫心情。
接下來需要解決的一件小事就是安全演習——這結果變成一場更大的熱鬧。我們集中到約定的集合點,準備聽工作人員講解如何穿上救生衣和逃離船只,結果,乘客們都在興奮地沖著自己的手機大聲講話,吵得我們幾乎聽不到講解的聲音。像第一代“丑陋的美國人”那樣大聲講話,這種習慣中國游客最好盡早改掉。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,用非所在地語言沖著手機大喊,是很容易招致當地人反感的。(想當初,美國人被貼上“丑陋”的標簽,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們講話的聲音比本地人更大。)
弄清楚哪條救生艇是我們的以后,我們都餓了,于是匆忙來到郵輪上一家上世紀80年代風格的坐席餐廳。越南領班充滿贊許地說,“如今中國人進步了——他們變得能喝了”。鄰桌一對中年夫婦對著桌上一大瓶干邑白蘭地開懷暢飲。(在郵輪的免稅店里,一大瓶人頭馬(Remy Martin)路易十三干邑白蘭地(Louis XIII Grande Champagne Cognac)要價31888港幣(合2750英鎊),但銷售人員說,乘客們大多選擇“更便宜的”、每瓶售價在2000至4000港幣之間的干邑白蘭地和威士忌。)
食物則又一次成為配角:一小塊淡而無味的魚,幾塊味道一般的紅燒肉(這是一道很難做得難吃的特色上海菜),還有一點讓人沒有食欲的炒菜。曾在一條歐洲郵輪上工作的Samantha Wang一語中的:“這菜做得中不中西不西。”Samantha可能是船上唯一坐過郵輪的乘客了。
Samantha本人或許常常乘坐郵輪,但她54歲的母親張敏(音譯)以前則從未離開過中國,更別提坐過郵輪了。然而,第二天,當郵輪穿越怪石嶙峋的石灰巖山峰,停泊在下龍灣(Halong Bay,曾經屬于北越)時,Samantha和她的母親沒有像大多數中國出境旅游的游客那樣參加旅行團。邵鵬一家也沒有參加。如今,越來越多中國人選擇打破傳統,不依賴導游、自己探索陌生的國度。
本次旅行的高潮(從社交角度來看)很快到來,那是一場“盛宴”,或曰“船長的晚餐”。宴會活動最后,英俊的挪威船長客串演出了一把。我原本希望跟他談談南海航行中的注意事項,可我后來發現自己完全沒搞清狀況。在任何時候,在中國旅游景點見到金發的斯堪的納維亞人都是非常難得的。因此,整個航行過程中,時常有乘客要求跟英國《金融時報》年屆中年的意大利攝影師合影。而面對一位高大英俊、金發碧眼、身著船長制服的年輕船長,乘客們簡直沸騰了。
乘客們的晚宴著裝五花八門,這是中國大陸的典型情況,在當今的中國,就連大多數中國人也無法通過著裝來區分哪些人富有、哪些人貧窮。簡言之,富人有時穿得像農民,農民有時穿得像地主,并且他們都穿著相同的品牌。
不論是在宴會上還是在辦公室里,中國可接受的著裝范圍似乎都比西方廣泛得多。在這場半正式的晚宴上,有人穿著沙灘褲,有人則穿著晚禮服。中國交通運輸協會郵輪游艇分會(CCYIA)秘書長鄭煒航表示,該會計劃發起一項“文明乘客公約”,為首次乘坐郵輪旅行者掃掃盲,教一些郵輪禮儀中的注意事項。他說:“我們會將‘勿穿拖鞋參加正式晚宴’這樣的規則寫入公約。”
鄭煒航支持一些外國郵輪的做法:確保船上近一半的乘客不是中國人。他解釋說:“如果一條郵輪上只有中國乘客,那么他們將很難培養郵輪文化,也很難學到郵輪禮儀。”
個人而言,我覺得海娜號郵輪上的著裝規范非常隨意。有一些年紀比較大的乘客,似乎全程都穿著睡衣。他們穿著睡衣大搖大擺地在甲板上漫步,樂此不疲地踐行中國大陸的睡衣文化,那就是:通過穿著睡衣出現在各種公共場合,比如大街上、生鮮店和理發店,來展示自己的放松和愜意。
海娜號濃郁的中國氣息不只來自那些穿著睡衣的老太太。還有——舉個例子,酒吧里一個人都沒有。跟許多西方人一樣,我認為喝酒是乘坐郵輪的主要理由之一,但正如地中海郵輪(MSC Mediterranean cruises)駐上海的Helen Wang所說:“中國人沒有‘酒吧文化’。”不過,他們確實喜歡購物和賭博。她說:“西方人在旅行中購物沒那么多,也不會在賭場里花那么多時間和金錢。”
這并不是說中國游客不喝酒——他們只是不習慣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。但如果他們不去酒吧,那么他們會在哪里聚集呢?CCYIA的鄭煒航說,“他們更喜歡打麻將”。因此,中國的郵輪增設了更多的棋牌桌,還拿走了甲板上的一些椅子。因為日光浴似乎是另一種還未被中國人廣泛接納的外國習慣。鄭煒航說:“在西方郵輪上,甲板上的椅子永遠不夠那些想曬太陽的人坐,北歐郵輪尤其如此。但中國人,特別是女士,不喜歡曬太陽。”
然而,全世界的郵輪經營者最好習慣中國人說話、喝酒、吃東西或玩樂的方式。畢竟,今年是中國的“海洋旅游年”,而中國政府在本五年規劃中宣稱要鼓勵郵輪業發展。中國已建有5個供遠洋郵輪停泊的郵輪碼頭,還有3個在建設中,5至6個在計劃中。上海本身就建了兩個郵輪碼頭,其中的緣由妙不可言:在斥資2.60億美元在上海北外灘建好第一座風格時髦的郵輪碼頭之后,城市規劃者們發現,有一座橋使得大型郵輪無法進入那座碼頭。他們考慮過把那座橋拆掉,或將其改造成吊橋或隧道,但最終,他們拿出的絕妙方案是,在上游新建一座嶄新的郵輪碼頭。這或許是中國人與我們美國人另一個相同的特點:錢多、人傻。
盡管發生了“攔路橋”這種烏龍事件,中國郵輪業還是從幾乎一張白紙發展了起來,從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國的第一條國際郵輪駛離上海,到年運載出境旅游乘客數量在2011年達到50萬人次,只花了短短的七年時間。但中國年出境旅游人數很快將達到1億人次,乘郵輪出境旅游者人數仍只占這個數字的一個零頭。
但如果中國官媒的報道確有其事,那么其中一些乘客選擇乘坐郵輪的原因倒挺有意思!渡虾H請蟆(Shanghai Daily)報道稱,一家法資公司的公關經理Luna Xu說,她就是想在甲板上和男朋友一起看日落,“就像電影《泰坦尼克號》(Titanic)里那樣”。模仿泰坦尼克號似乎成了中國郵輪業發展的一個促進因素,盡管看起來沒什么道理。事實上,一家中國船廠計劃復制泰坦尼克號,并在不久后就開工(不過提出這個“泰坦尼克號II”項目的澳大利亞大亨克萊夫 帕爾默(Clive Palmer)還未與這家船廠簽訂最終合同)。
然而,海娜號上沒有多少像《泰坦尼克號》中列奧納多(Leonardo)和凱特(Kate)那樣的情侶。船上大多是家庭游客,或結伴出行的單身人士。在中國,國家法定假日以外的帶薪假期不太常見,我不太清楚大多數游客是如何請到假成行的。一名做市場的年輕專業人士說,她只在臨行前通知了老板,然后就消失了。她的老板現在正憤怒地等著她回去。還有一些人是利用兩份工作之間的空檔期出來玩的。不過,看上去不少人應該屬于當今中國的新貴階級,包括一些把土地賣給了地方政府、自己成為了成功企業家的農民。那些不愿意透露自己從事什么職業的,或許就屬于這一類。
海娜號三晚行程的價格為2588元人民幣(合285英鎊)至15888元人民幣(總統套房的價格),還有35%的大幅折扣。由此看來,海娜號的目標顧客是中產階級或中產階級以下人群。但業內其他人指出,這條郵輪的定價偏高端,而設施偏低端。海娜號屬于海航旅業郵輪游艇管理公司(HNA Tourism Cruise and Yacht Management),該公司市場總監袁媛不愿透露公司改造該郵輪所花的費用,只是說,大部分費用花在“改造機器和發動機”上,而沒有花在重新裝修郵輪上。她坦承,這條已有27年歷史的老船,外觀上處處都顯得頗有年頭。
當然,此行的大部分時間不是在船上度過的。此次航行的兩個目的城市分別是越南北部的下龍灣和南部的峴港(Danang),我們此行的大部分時間在這兩個地方度過。我知道峴港這個名字甚至比我知道北京還要早(當時北京的英文還是Peking)。峴港位于越戰時分隔南越和北越的非軍事化區以南僅85英里,曾駐有美軍的一個軍事基地,當年那些裝著越戰陣亡美軍戰士的裝尸袋就來自那個軍事基地。
船上的中國乘客與我分別來自越戰中兩個敵對的陣營。在那場幾乎摧毀了越南的戰爭中,我們兩個國家陷入一場針鋒相對的沖突。但這些中國乘客似乎已將那段歷史拋諸腦后。一位模樣親切的老人說:“我們在郵輪上!現在就別想過去那些事了。我們當年也有自己的問題要忙。”他最后那句話是在隱晦地指“文革”(Cultural Revolution)。
好吧,都過去了。我們的導游來自過去的北越,她幾乎絕口不提那場戰爭。她教我們如何討價還價,并提醒我們注意鑒別假貨。從我們吃中餐的地方到越南當地市場那200碼的路,她也堅持要用巴士送我們,理由是越南的道路太危險(考慮到中國司機的駕車標準,這頗能說明問題)。她甚至讓我們最好不要吃當地的食物,因為她擔心“那可能不符合我們的口味”。
就在那時,我真正明白了:在那名導游看來,中國人就是“丑陋的美國人”的翻版。他們不吃當地的食物,不喝當地的水;他們的貨幣是“硬通貨”,因此他們甚至都懶得兌換當地貨幣,而是直接使用人民幣在市場里買東西。我們在一家中餐館吃了中飯,同行者中有人打趣稱,那里的菜是“越南式川菜”。從餐館出來,街邊的當地小販完全無視我們,徑直走向同行的中國人兜售商品。中國人如今已成為世界旅游業中的殖民者,就像當年的美國人。在自封于大陸上600年之后,中國人如今再次駛向廣闊的大海。
